常安苦笑,他每次打电话过来,开头就这两个字,难道还怕她听不出他的声音。
“我知道,你喝酒了?”
“听得出来?”
“声音很明显。”哑哑的,沉沉的,听上去有气无力。
那边周勀一时又没了声音,其实两人距离上次联系已经隔了四五天了,照理应该有很多话要讲,但是他不开口,她也不吭声,沉默了一段,听到有点沉的呼吸,最后还是周勀先开口,“你在哪?”
“伦敦,你呢?”
“北京。”
一时两人都笑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常安这几天堵在心里的东西好像缓解了很多,她慢慢把身子靠在门板上,又问:“裕安的事解决了吗?”
“没有。”
“不顺利?”
“嗯。”
常安便没再往下问,其实听他的声音就知道状态很差了,有些心疼,却没说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回云凌?”
“还没确定,可能还需要呆几天。”
“一个人吗?”
“徐南和老邓都在。”那边突然咳了一声。
常安心思一紧,“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周勀压住咳嗽的声音,缓了一下,“你呢,什么时候回云凌?”
“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嗯。”
两人又开始沉默。
常安靠在门上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板。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如此疲惫,压力如此大,作为妻子这时候就算帮不上任何,至少应该说些贴己的话,可是平日里对着长辈的那些巧嘴乖舌都没有了。
她在周勀面前一直显得过于拘谨。
话太少了,不是不想说,是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常安有些难以支撑,她把脚收回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要不先挂了?”
“嗯。”
那边依旧是沉沉的声音。
常安咬了下嘴唇,“那就先这样。”她把手机从耳边捞开,准备挂机,却在最后一秒听到那边略带急促的声音,“等等!”
常安赶紧把手机又摁到耳边。
“还有事?”
又是一段沉默,却带着他细微的呼吸,但时间很短,片刻之后耳边再度传来周勀的声音。
他说:“常安,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常安心脏被搅得死疼。
她也想啊,很想,但是她不会说。
她突然极其讨厌这么克制的自己,到底在担心和恐慌什么?
那边的人似乎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勀嗬了声:“抱歉,喝多了,到云凌之后跟我联系。”这次换他主动挂了电话。
风从院子那头吹过来,树枝沙沙作响。
常安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喘气。
真没出息!
……
北京饭店,时间早已过凌晨了。周勀把手机扔到桌上,窗外依旧是川流不息的长安街,他疲惫不堪,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陷在里面,手扶着额头,头很沉,却又睡不着。
在那坐了一会儿,直到门铃响。
周勀过去开门,门外站的是周歆,并不意外,这么晚也就只有她还有胆来吵他。
“有事?”
周歆看了他一眼,身上衬衣还没脱,领带被扯松了,领口耷拉着,眼圈发红,状态极其差。
“徐南说你喝多了,来看看你,能进去吗?”
“不方便。”
周歆苦笑,“你房里就你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
周勀还抓着门把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所以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他并不欢迎。
周歆想刺他几句,可是见他脸色这么差,心里终究不忍。
“那就在门口说吧,我已经联系上了褚峰,他答应跟我见一面。”
周勀眉头抽了抽,“你见他?”
“至少也算一条后路,如果裕安真的被迫撤资,发展银行是最后的选择。”
周勀哼笑:“褚峰自身都难保。”
周歆:“这倒不见得,他和裕安之间并没有业务来往,唯一关联只不过和李美玉是夫妻,更何况我也只是试试,起码是条路,哥,我想帮你!”
自出事之后周歆确实一直在帮周勀走动,这些年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无论结果如何,但至少她是真心实意在帮他。
周勀轻微收口气,“谢谢!”
周歆笑出来,“谢什么,一家人还说这种话。”完了又问,“你那位还在意大利旅游?”
猛一下拐弯,周勀愣是没接住,顿了两秒才回,“明天回国。”
周歆忍不住编排,“她也是心大,你这边都已经乱成粥了,她还有心情旅游。哥,她对你是不是…”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周勀生生打算周歆的话,随手关了门,周歆被隔在门外,脸色极其难看。
周勀重新走到床前,手机还扔在桌上,屏幕已经暗了,他搓了下脸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伸手够了烟和打火机……
罗马飞回云凌的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落地云凌机场已经是隔天上午十点多。
常安取了行李箱出来,到达大厅里旅客众多,她站了一会儿,找地方吃了点东西填肚子,餐厅大门正好对着播放航班时刻表的显示屏,她看到“北京”两个字。
这是国际航班的到达大厅。
常安捧着脑袋想了片刻,付款买单,起身拖着重死人的行李箱往国内航站楼的方向走去。
……
周勀在北京呆了快一周,能见的人都见了一遍,但事情毫无起色,孙正道和李美玉那边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之前进去的几位裕安高管也一直没能出来。
当晚又约了一个司法机构的人吃饭,地点极为隐秘,起初都是泛泛之谈,因为之前有过工作上的来往,只当一个朋友叙旧,只是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上来了,对方说了真话。
“小周,有些事我照理不便透露,但毕竟这么多年朋友,跟你父亲也是旧识,所以劝你一句,早作打算!”说着把身子往周勀那边凑,压低声音,“就孙正道和裕安这件事上基本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上面授意严办,而且要树典型,你也是聪明人,你父亲应该也明白,一旦树了典型,不光孙正道和裕安逃不掉,往后再查下去可能还会牵连出其他事,至于具体什么事我也不能再说了,但有一点可以提醒,这次动作意不在孙正道,他只是一个引子,具体在哪,你自己琢磨!”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
毫不例外,那晚周勀又喝多了,被徐南扶进房间,徐南见他脸色极差,也不敢多留,替他倒了杯水搁着就离开了。
周勀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会儿,理着整件事的思路。
之前他所想到的最坏结果即孙正道被革职查办,项目受影响是逃不掉的,但应该不会太大,可照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不光革职查办这么简单,正如晚上那位司法机构的人所述,一旦被立了典型,裕安便首当其冲。这两年上头整治之心很坚定,各路动作频繁,严惩贪腐,整治党纪党风,所以裕安被迫撤资,项目喊停也不是不可能,可如果这次的动作目的不在孙正道,又是为了什么?
裕安?
裕安什么性质,G企,代表国家财产。
周勀越想越头疼,把手臂反过来压额头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胸闷气短似的,干脆扯了领带,起来摸手机。
他觉得需要找人说说话,不然得憋死,犹豫半天还是拨了常安的号码,可是那头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听。
按时间推算这会儿她应该到云凌了,说好让她到家之后联系自己的,可她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周勀烦躁得很,把手机又丢到一边,折腾两下才从床上爬起来,撑着想去浴室冲把澡,结果走两步门铃开始响。
这么晚了,又是周歆!
他搓了下脸置之不理,继续往浴室走,可是门铃又连续响了两声。
周歆什么德性他清楚,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寒着一张脸走过去,拉开门。
“你有意思吗?能不能别…”结果话到一半,声音被硬生生切断。
门口站的是常安,穿着白色防风服,拖着行李箱,整张脸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