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赴妖境的两军中,受伤未愈者现今共有共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五人, 其中轻伤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一人, 重伤九千四百零四人……另外,陨落的天兵天将……”
长渊说到这里, 似是迟疑了一瞬。
奉玉没有出声,白秋亦听得紧张, 这时,只听长渊微顿后, 才开口——
“……没有!”
长渊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如释重负地道:“报告将军,没有人员陨落!”
长渊话音刚落, 房间内凝重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白秋的脑海中空了一瞬, 继而便是惊喜!
妖境之战本就是少有的大战,哪怕奉玉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有人陨落, 因此制定的策略偏于保守,但是真的没有损一兵一卒,就将这件纠缠往复了七千多年的大事解决,白秋还是高兴地要命!
她欣喜地看向奉玉, 只见奉玉原本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松开了。
长渊笑道:“能存续在七千年以上的妖王幻境中全身而退,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胜利!当初进妖境时, 将军估计的是需要一年光景……如今虽说出了些变故,但同时也硬生生缩短了半年有余, 还是因为将军决断准确无误, 领兵有方。还有……”
长渊仙君说到此处, 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奉玉缠满身体的纱布上,继而对他郑重地拱手行礼道:“将军,辛苦了。”
奉玉注视着向他行礼的长渊,并未说话,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都能默契地领会彼此之间的意思,长渊心里也清楚他说得话并非是恭维,妖境能够那么快结束,有极大的原因是因奉玉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最佳时机多次带伤上阵。
最后一战时也是如此,虽说奉玉是上古神君,但妖王这些走恶道的妖邪,修炼之道无所忌讳,修为提升速度比寻常门路要快上许多……妖王现在即便只有神魂,可他那个食人幻境到底存续了七千多年,期间吞下的凡人生灵都会化作他的道行,且奉玉单枪匹马冲入妖王洞府时,也无人知道妖王是否在自己的府邸之内留了后招,奉玉独自入内对战妖王,实际上极为凶险。
奉玉此时身上厚厚的纱布和血淋淋的伤口,似乎也在印证着妖王这七千年来被囚禁在自己的幻境中,亦并非全无作为。
不过,神君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欲多提。
长渊停顿片刻,便适时地止了口。他直起身体,继续汇报道:“现在受伤的兄弟们已经全都得到妥善安置,送回天军营的消息应当也已经到了,灵舟他们应当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临时营地也已全部建好,由于重伤员过多上路不便,有些天官建议我们可以先留在这里养伤,反正目前没有其他大事,不如等大家都痊愈了再回程,庆功宴也等回程之后再开。”
奉玉稍微想了想,便颔首同意道:“可以。”
“是。”
长渊应下,继而笑道:“在妖境中四个月,兄弟们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在这里修整,就当是放个大假吧。”
长渊并没有在奉玉这里久留,说完天兵天将们的状况之后,他又向奉玉大致地汇报了些军务,然后将详细的文卷留下,就告辞离去。
长渊走后,白秋有些好奇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因为临时营地不是建在凡间而是建在云上的,从窗口便可纵览人间之景。由于白秋是通过仙法从仙宫直接到的妖境,并非和其他人一样从入口进来,虽说她也在妖境里待了一阵子,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郁郁葱葱的树林,遥远的地方有村庄,他们在妖境中不知不觉大战了一场,白秋都不晓得是不是有几日几夜,但此时人间似有烟火,村庄中隐隐有炊烟升起,直达天际。
白秋看了一会儿,便微微地愣了一下,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她的视力好像是比来妖境前好了许多,隔着那么厚的云层,居然连那么远的凡间村落都能看得清楚了!
尽管本就是一场超出她极限的恶战,修为会有提升也是正常,但短短几日的功夫有这么明显的变化,白秋还是吃了一惊。
她又惊又喜,转头想和奉玉说,可是一回头,便见奉玉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正若有所思地拿在手中把玩。
那东西约莫比鹌鹑蛋大小,表面光滑圆润,在光线中浮着淡淡的光泽,像是黑曜石一般。
白秋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妖王的妖心,是他们从妖境出来、但医官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奉玉从草丛中随手捡出来的。
让妖王诞生的汇聚而成的万妖恶念之中,大约有植妖的恶念。故而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在浮世间多晃荡了数年,早已没了躯体,死了以后,居然还能留下妖心。
现在妖心上本应有的光芒已经灭了。
它当年没能顺利收归,想不到七千多年后,终究是回到了天军手中。
白秋看得愣了愣,奉玉注意到她,一顿,便解释道:“此物已经无用,但仙妖之战是当年大事,他留下的东西还是应当上交给天庭记录。等回去以后,我会上报给天帝。”
尽管妖王作恶多端,但不可否认,他留下来的妖心却相当漂亮。
白秋看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从明白地“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白秋看了眼奉玉淡淡的神情,还有凝视在妖心上的眼神,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神君,你在妖境和妖王说的话……”
“嗯?”
奉玉望她。
白秋问道:“妖王临死之前都没怎么挣扎,又留下那么一番话……他这千万年来,莫非也觉得孤独?”
奉玉答:“无论如何孤独,他也仍旧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年生灵涂炭,妖王势力范围之内近乎寸草不生,无数凡人灵物丧命他手。恶念聚集起的妖物许是亦有情感,亦有心神,但无论如何,不可因自己的欲|念,践踏他人的修为生命。”
白秋自也是这么想的,连忙赞同地点头。
这时,话完之后,奉玉稍稍一滞,忽而又问道:“说起来……秋儿,你可觉得我与妖王有所相似?”
“……诶?怎么会!完全没有!”
白秋一愣,赶紧用力摆手否认,但看着奉玉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目光,又被他望得脸红。
想了想,白秋努力地表达道:“神君,妖王说得话,你不要在意……他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冷淡些,喜怒不行于色,所以才觉得你是一路人。但是……我同天军营里的其他人都晓得,实际上并非如此,你待我和其他人都……”
妖王觉得奉玉冷面冷心,无非是天界的一些闲谈听得多了,又看他平日里少表露情绪,实际上就是以貌取人……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只是白秋说得惊慌,生怕表达不到位,难免有些语无伦次,而且被奉玉看着,脸也越来越烫。
奉玉看着白秋微微泛着桃花的脸,不由得淡笑。
妖王毕竟是万年以上的大妖,至今妖中都无人能够达到他当年的情况,关于感受的部分,其实大多还是说得准的。奉玉心里自是清亮,但听妖王说话时,他也未必全无动摇,此时看着白秋全然信任他的样子,倒是有点高兴。
于是奉玉停顿片刻,未将妖心拿在手上看多久,就随意地将它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做什么评价,只回头去牵白秋。
白秋想起当初在奉玉记忆中见到的情景,知道神君他对了结这件多年来的大事多少有些惆怅,便挪了挪身子,就亲热地靠在奉玉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白秋眼睛一眯,高兴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奉玉的肩膀宽阔,由于受了伤,白秋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郁的仙药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觉得奉玉身上的气息好闻,有种难言的安心之感。
奉玉轻轻地抚摸白秋柔顺的长发,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继而问道:“……秋儿,等伤养好之后,你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