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听得十分动容。雨馨和绿枝这份情谊真是让人感动。这固然因为绿枝为人忠义,却也要得益于雨馨待人真诚恳切,她对绿枝爱护有加,早就超越了普通的主仆之情,这才换来了绿枝的这份忠心。
雨澜在屋里只留下了晓月一个人,绿枝跪在地上磕头,咚咚直响,不用雨澜吩咐,晓月就过来硬把她扯了起来。雨澜见她白净的额头上已经红肿了一片。不由埋怨道:“你这是何苦!哎,你这个倔脾气,真是和八妹妹一模一样!”
晓月硬把绿枝摁在锦凳上坐了。雨澜叫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给绿枝敷面,好一通忙活。等小丫鬟退下了,绿枝满脸通红道:“给王妃添麻烦了。”
雨澜摆手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且坐着,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绿枝重新坐下,雨澜温言劝道:“你是个忠心的。我和八妹妹全都看在眼里,可是你也要想想八妹妹的心思。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她就是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才不希望悲剧发生在她身边的人身上,她花了那么大的心思给你挑选夫婿,就是希望你将来的日子能过得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她是绝不肯为了自己而牺牲你们之中任何一个的,她的骄傲也决不允许她这么做!”
这些道理其实绿枝都懂,“可是,太子妃一个人在宫里,奴婢真的放心不下!”
雨澜笑着道:“你也别太杞人忧天了。八妹妹在宫里这几年,我冷眼瞧着,使人用人的手段是不缺的。就是你走了,还有绿蕊在呢,还有其他几个大丫鬟在呢。她那么聪明,又有了防备,再加上地位上的天然优势,那些妃嫔想对她下手,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再说你也得想想绿蕊她们吧,要是真的如了你的愿,让你呆在八妹妹身边终身不嫁,那绿蕊她们怎么办?嫁人还是不嫁人?若是大家都像你这般,那太子妃的名声岂不是毁了?对待身边的人都这么刻薄,以后谁还敢为她效命?”
绿枝听得一惊,她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垂头道:“是奴婢想差了!”雨澜笑着道:“回去和她认个错,高高兴兴地嫁出去,她看着你们有了好归宿,她也会高兴的。”
绿枝想了想,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雨澜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等你嫁出去生了孩子,至多不过两三年,你再回来做她的掌事姑姑,倒时候你们主仆就是处一辈子也没人理会。”
“那她要是不肯叫奴婢回去呢?”
雨澜笑道:“那时候我自然会去劝她!想她是不会驳了我这个面子的。”
送走了绿枝,晓月见雨澜面带倦色,忍不住道:“绿枝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经事了。明明知道您怀着孕,不能劳心费力,偏牵扯出这么多话来……您何必亲自劝她呢,奴婢们劝劝她也就是了。”
雨澜却道:“她是一个好姑娘。因为她是一个好姑娘,所以值得我这番口舌。”晓月听得愣了。她不明白,雨澜的灵魂来自于现代,虽然不得不遵从于这个时代森严的社会等级,可她评判一个人的时候,更习惯于先看这个人的品质,而不是她的出身地位。
其实很多小人物灵魂的伟大,远远超过那些尸位素餐的掌权者。
绿枝临走的时候,雨澜送了她五百两银子添妆。五百两,在这个时代算是一笔巨款了。
不过雨澜自从嫁到王府之后,对她来说,钱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说她那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单是王府账房她可以随意调拨的资金,就是以万两白银为单位的。
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叶邑辰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雨澜真想套用一句很时髦很装x的话,大声说出来:“姐穷得只剩下钱了!”
绿枝开始不肯要,推让一番总算收下了。
雨澜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因为过了睡午觉的点儿,怎么也睡不着,雨澜也就不睡了。她叫晓月拿来那件刚刚做了一件袖子的小衣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丫鬟婆子说着话,心里却在想着:“今天下午会试就要考完了,不知道承宗那件事,怎样收场!”
会试连着考三天,每天一场。从四月初九一直考到四月十一。当天下午,贡院的房门大开,举子们一个个脚步虚浮地从里面走出来,出了雄伟壮阔的大门,众人纷纷寻找自家的马车。
“爹爹!大伯!五叔!你们怎么都来了?”承祖和承宗刚出门就看见自己家里的三位长辈齐齐到了。他还有些奇怪,虽然科考是大事,可是也用不着这样隆重吧,长辈们全都接他们。
上次顺天府乡试考举人的时候,家里可就只派了几个小厮过来迎接。
承宗看见这般的架势,心里却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游目四顾,竟然看见许多刚从“龙门”中的学子跟身旁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就全都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有些大胆的,还对他们说指指点点的。他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
这一定是出大事了。他性子沉稳坚毅,年纪越大越是这般。心中虽然装着无数疑团,面色确是丝毫不显。
承祖却是没有发现异样。他这次答得比预期中要好,本来以为这次参加会试,只是下场练练手,却没想到临场发挥的十分完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中个进士,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是一阵兴奋。
他并没有发现长辈们全都脸色铁青。
二老爷皱着眉头,直接道:“先上车再说。”
承宗注意到,竟然没有一个人问问他和承祖,这次会试考得怎么样。他心里就更有数了。心中却忍不住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叫长辈们连这样的大事都没空问一句。
科考,关联着一个家族的兴衰,这句话可是一点都不为过啊!
承祖和承宗不敢多说什么。分别上了马车,承祖和二老爷坐了一辆车,承宗和大老爷坐了一辆车,五老爷单独一辆车。
车轮滚滚前行。大老爷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承宗。大老爷也是十年寒窗,七场文战考出来的,他知道会试的煎熬。考一次就像脱了一层皮一样。可承宗虽然脸色有些发白,可是身子依旧挺得笔直,两只眼睛也依旧显得炯炯有神。
他才十七岁,就成了顺天府乡试的解元。从他的行事做派为人处事上头看,眼看着又是一个老太爷。这阵子连一向和他别苗头的二老爷都放低了姿态,表示愿意立承宗为宗族的嫡长子。要知道此前二老爷一直是不同意他以一个庶子的身份成为宗族的嫡长子的。
全靠了他这份出息劲儿!庶子和庶女是不一样的。庶子只要自己有本事,获得社会的认可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这次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当,他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承宗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可是他并没有急着去问。大老爷既然肯来接他,肯定会告诉他的,他年纪虽轻,却已经极为沉得住气。
他坐在大老爷的身边,态度恭敬。从小他就和父亲不亲近。七岁之前,他一直在绿静斋跟着七姐姐以及两位姨娘挣扎求存。父亲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符号。至少那个时候他很好能够见到父亲,父亲也从来没有抱过他,亲过他。
启蒙以后,见父亲的机会多了起来,他属于那种大器晚成型的,小的时候,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天赋,父亲并不怎么看重他。父亲更喜欢聪明伶俐的二哥,尤其二哥又是柳姨娘所生。
都是儿子,也都是庶子,二哥的吃穿用度却比他高一个等次,为此,他生气过,也愤怒过。
直到他渐渐大了,才能慢慢显露出来,考中了秀才,被大太太写在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子,后来又中了解元,大老爷这才开始对他关怀备至起来。
可是承宗却觉得挺没意思的。早干什么去了?他都那么大了,就是出去顶门立户也完全使得了,不再需要父亲的这种关爱了。
对于父亲的一些言行,他更是颇不以为然,只是子不言父之过,这些事情轮不到他说。见了父亲他总是恭恭敬敬的,不太亲近,但是绝对恭敬。他尊进父亲,因为父亲有这样的身份,而不是觉得他的行为方式是正确的。有一天父亲老了,致仕退休,他还是会对他孝顺恭敬的,可是让他百分之百地对认同他、尊敬他,承宗是真做不到。
承宗将他的那份心思隐藏的极深,就是大老爷也没有发现他对自己恭敬中带着一丝疏离。马车行了片刻,大老爷终于开口问:“这一次下场,你考得怎样?”
承宗回答道:“这一次,考得尚可!”
大老爷神色一震。以承宗的性格,他说自己考得“尚可”,那就是说明他考得非常不错。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宁愿承宗考得不好,最好是很差,连同进士都取不中,那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考不好可以下次再来,反正他还年轻。可若是牵扯进这么大的案子里头,很有可能一辈子就这么完蛋了。大老爷宦海浮沉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所以这个时候考得好,反而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