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容便走了进去,紧接着元伯将门又关上了。
那些璀璨华丽的宝藏,已经无人去欣赏赞叹,库房中央是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他一声命令,“打开箱子!”
距离他身前一米处,摆了一只樟木箱子,尉容望向这只箱子,却没有立刻上前。
“打开——!”老太爷再次命令。
他这才迈开步伐,来到箱子前方,手指将箱扣拉起,樟木香刹那间飘散萦绕,他看见满目的正红颜色,如此触动心弦。
耳畔,是老太爷的声音冷厉响起,“我现在问你,你知不知道这套凤冠霞帔的意义!”
樟木箱子里正是当日订婚时准新娘的吉服,此刻正在眼前,周遭却如此寂静,他低声说,“知道。”
“你告诉我,是什么意义!”老太爷接连质问,几乎逼人窒息。
他像是扯线木偶,本能的,下意识的,诉说那份刻骨意义,“我愿意娶她为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不相负。”
……
他说的一字不差,的确没有错,这便是这套凤冠霞帔的意义!
这更是尉家相传的婚约盟誓!
“原来你还记得!”老太爷凝望着他,他的拐杖紧握,“我还当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所以糊涂了,才会记错!这套凤冠霞帔,难道不是你那天亲自开口问我讨要!”
记忆开始倒退,退到那一天,尉容亦是清楚记起。
“那天我派了元伯陪着你,陪着蔓生,还带着小宝去宜城提亲!拜见你未来的岳父!”老太爷逐一开始回忆,想要勾起更多深刻的过往。
然而当时提亲一事,并不顺利,因为林家拒而不见。那时候还不清楚原因,可是直至身世之谜被揭开,却才仿佛可以明白林父为什么不肯接受。只怕是因为一前来海城,就难免会和王家相逢,一旦相逢后,除了对于过往的不堪窘迫,更唯恐林蔓生的身世被提及揭开。
但是彼时,谁也不知这其中复杂关系。
就提亲一事,到了最后还是林蔓生直接回到母亲所住的冯宅,元伯方才能将聘礼抬进去,老太爷沉声道,“她当时为了要和你在一起,为了要成为你的未婚妻,为了嫁给你,选择放弃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族,连提亲都是她让身边照料的赵妈替她接受!”
“我问你是不是!”老太爷再次质问。
满目的红色无法消散,尉容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向老太爷应声,“是。”
“你明明知道,她是抱着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希望,才能选择你!也是你,在带着他们母子两个回来海城后,在茶厅里对我说,她的订婚礼服,你想要这套凤冠霞帔!”老太爷却是气急恼怒,更是焦虑痛心,“这是尉家唯一一套祖传嫁衣,是成为尉家嫡亲少奶奶的女孩子,才能够穿上的嫁衣!”
“你更知道,这件嫁衣,应该是在婚礼当天给新娘!可当时只不过是订婚宴,你却还偏偏问我要!”年迈的质问声又急又猛,老太爷紧紧盯着面前的他,“这一切你统统都知道,是不是!”
他不曾躲闪,动了动唇,依旧是那一个字,“是。”
“好!你承认就好!”老太爷连连应声,却是那样质疑,“既然你都知道,又为什么要悔婚!当你问我要这套嫁衣的时候,难道不是抱着和她一生一世的念头!”
那一日他所求嫁衣时的错愕,老太爷依旧记忆犹新,因为尉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可因为是林蔓生,也因为知晓他们两人一路走来艰难,所以他才答应。
可那是一生一世认定一人的信约!
证明他只会娶她为妻,订婚犹如结婚,等同于此生认定!
“如果不是,为什么来要嫁衣,为什么要让她穿上!不就是订婚,取消婚约也不是没有!你心里边要是还有别人,当时就不该让我把嫁衣交给她,更不该向我开这个口!”
老太爷难掩悲痛,更是看不懂他,对于当日,对于之后种种,更对于今日一切,“告诉我!为什么要林蔓生穿上这件凤冠霞帔——!”
老太爷的手直指樟木箱子里的嫁衣,尉容垂眸望了一眼,眼中深邃暗涌,好似无数的情绪在聚集,不断聚集凝聚。
可是最后,他只是漠然道,“就当我是一时兴起。”
……
一时兴起?
他说的轻易!
可哪里会有这样轻易的事!
老太爷颤了声,“你的一时兴起,毁了我们尉家列祖列宗百年传下来的婚约规矩!毁了本来应该可以有的幸福家庭!更毁了那个为了你放弃一切的女孩子林蔓生!”
毁了她……
尉容的眸光开始闪烁,他的眼前忽然出那张微笑坚决的脸庞,是她在说,不断在说:我一定会幸福!
他的面容,竟隐隐浮起一丝虚无悲伤,老太爷再去定睛细瞧,却发现已经悄然无痕。
“一个人说一句话很不容易,可是办一件事很难!想要守住一个信约更难!”老太爷往前方走了几步,他的手急急抓住他的手臂,“我知道,容柔那个孩子,她这些年在容家确实不好过!”
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义女,可却终究不是容家亲生,虽然享用着荣华富贵,终究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她早已无父无母,容母又早年去世,能够庇护她的人,竟也没有一个全心全意。
更何况,当年的她,还亲眼遭遇了那样的血腥惨案……
“当年容家的事故,她无辜目睹,受了很大的惊吓,她能够安好活下来,活到今天这样健康已经是奇迹,我知道她是受苦了……”老太爷始终都不愿意提起那年的惨案,可事已至此不提也不行,“让她一个女孩子遭受这些,真是不应该……”
事后听闻容柔经历了极漫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容家更是请了数位国际知名心理医生。只是最后的结果,容柔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所以得以重新开始生活。而那起惨案,也在容家的力压之下被迅速遮掩,再也无人提及更被彻底封锁。
“可你当年也还小,帮不了她,也救不了她。不能因为这件事,你就要记在心里……”老太爷苦心相劝,“尉容,爱和责任是两回事!你要照顾她,我不反对,尉家上下都不反对!可是这和你娶蔓生没有关系,你又知不知道?”
呼吸忽然变得有一丝急促,是那张笑颜渐渐消失,嫁衣的红染上了猩红颜色,突然直击心房,他回过神来,低沉应了一声,“我知道,爱和责任是两回事。”
“所以,你是不是想清楚了?”老太爷似有了一丝希望,期待他能够幡然醒悟,重新开始这一切。
尉容神色凛然,却是决绝回道,“当然,我既然选择在订婚礼上离开,就绝对不会回头!”
“爷爷,您不用想方设法来缓解和王家之间的斗争。您应该知道,无论如何,王家也不会放手。而我和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在一起!”
“她更不会选择原谅,就像是杀人偿命,有些错不可能弥补!”他说着狠戾惊心的话语,让老太爷无比震惊,因为他竟用上了这样强烈的字眼。
……
老太爷诉说了半晌,结果发现只是再一次的徒劳无功,更是气愤于他极端的用词更他误会的心意,“现在是在谈婚事,这是喜事!需要用杀人偿命这四个字来作文章!”
“爷爷,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提起当年的事。当然,我想您也不会向第二个人谈起。”尉容低声道,可是却像如同警告。
他在保护谁?
那个叫容柔的女孩子?
老太爷最后一次质问,“你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和容柔在一起!死也不知悔改!”
“今天回来,就是想告诉爷爷,我已经接她回海城。”尉容直接回道。
若不是责任,那便只是因为爱……老太爷得知那答案,他一下气急攻心怒不可抑,“你是要气死我!早知道这样,当年你父亲为什么还要把你接回尉家!就这样让你在容家,也省得你这么多年一直向着那个女孩子!”
“也是,父亲为什么要接我回来,多此一举。”尉容又是微笑道,“早知道会这样,接我回尉家的时候,就该把我掐死,接下来什么也不会发生。尉家的荣誉和信约,都不会在我手上毁灭。我也不会在今天,毁了一个女孩子的幸福。”
听见他这般胡言乱语的话语,老太爷一下拿起拐杖打了下去!
“哐——”这一打发出了清脆剧烈的声响,更是惊动了一直守在库房外的元伯以及杨冷清。
元伯一惊,杨冷清急忙推开门去瞧。
却瞧见老太爷的拐杖已经落在柜子上的花瓶,几只古董花瓶全都落在地上破碎!
尉容站在他的面前,一老一少正在对峙,气氛僵持无比,显然谈话失败!
“老太爷!”元伯疾步来到老太爷身边,扶住他颤抖不已的身体。
“爷爷!”杨冷清也挡在两人中间,意识到会如此动怒,一定是因为起了争执。
老太爷柱着拐杖不断砸地,“你真要和她在一起,早就该选择!偏偏在订婚的时候悔婚!现在怎么能轮到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你娶那个女孩子!”
“就算林蔓生不可能再是尉家人,不会是我的孙媳妇,我也绝对不会答应她嫁入尉家!你们这样的相爱于理不容!就算我死后,她也不准入尉家!”老太爷为人处事公正严明,却也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样的誓言一出,亦是不可挽回。
元伯搀扶住老太爷,相劝不要再动怒。
杨冷清凝眸,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
然而,尉容缓缓出声道,“爷爷不必动怒,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娶了。”
“……”老太爷一下定睛,那震惊的眸光直视他。
元伯更是望向他,杨冷清却见他伫立在前方,却仿佛孑然于天地之间,是他将婚约彻底背弃,“这一生,我都不娶——!”
老太爷怔了下,而后捂住胸口心脏处,元伯惊呼一声,杨冷清搀扶住另一边,尉容眼见也要上前,可是老太爷却喊,“不用你扶……”
结果,最后是杨冷清和元伯搀扶老太爷回了房间休息。
……
半晌之后,杨冷清才又回到库房。
地上的花瓶碎片,还未清理,依旧散落一地。
杨冷清沉默走了进去,瞧见尉容正站在厅堂最深处,那一幅巨大的画像前方。
画像上的女子,穿戴着凤冠霞帔,正是待嫁新娘。
女子是他们的祖母,尉家老太太,更是老太爷的妻子。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小就十分亲近喜爱对方,后来结成伴侣更是相守一生。虽然老太太走得早,但是老太爷再未续弦。
这样的相爱,或许才是神仙眷侣。
两人静静站在库房内,皆是望着那幅画像。
“老太爷只是心悸发作,吃了药已经没事了。”杨冷清温声道,实则自从尉佐正以及王子衿两人先后去世,加之家族种种变故,老太爷的身体状况就反反复复不佳。本就年事已高,心力交瘁导致心悸心慌。
尉容颌首,似是放心,只是说道,“孝礼出门了。”
“带着岑欢走了。”杨冷清回了一声,也不用再往下告知,自然知晓尉孝礼带着岑欢此行是为了看望大夫人。
当下却有另外一件事,才更为棘手,杨冷清道,“王家早就派贴,你是什么打算,真要将小宝一直藏起来不见人。”
“只是派贴而已。”尉容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幅画。
“或许她已经想明白,决心要开始和你斗到底。”杨冷清侧目,发现他瞧得认真,好似在瞧画中人,也好似并非只是如此。
“她还没有下决心。”他却异常坚决道。
已是年假最后一日,但是这期间,杨冷清只知道邵璇和曾若水一直陪伴林蔓生,其余相关事情他一概不知,此刻微笑道,“你还真是肯定。”
“择日待选定。”尉容精准念出那份拜帖呈上的文字,“这就说明,她还没有同意。”
杨冷清不曾太过关注,因为他已经认定王家势必会乘胜追击,但是不料,他会这样字斟句酌探究,“我是该夸你缜密仔细,还是该夸你,这么了解她?”
若非不是深知,又怎会一言断定。
毕竟,王家如果一意孤行行事举办认女宴会,林蔓生假使不同意拒绝出席,那么也自然会成为笑话。
但是他却认定是林蔓生决心未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么。”尉容淡淡笑道。
而在此时,任翔却匆匆而入,年假结束的尾声,他也赶回会合,更是跟随来到山庄。方才一直在外等候,现下疾步前来,立即说道,“容少!刚才接到电话,蔓生小姐突然到了香颂湾别墅!她是来见容柔小姐!”
“你有没有料到,她会去香颂湾别墅?”杨冷清在旁询问一声。
尉容当即反问,“小泉难道没有阻止?”
下一秒,听见任翔凝声道,“宗泉一开始有阻止,请蔓生小姐离开。但是惊动了容柔小姐,现在容小姐已经请蔓生小姐进去别墅相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