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位宗室亲王的步步紧逼下,元宏当天便下旨,在华林园中辟出一处皇子别馆,今后皇子都在那里居住、读书。
冯妙原本就说起过,想给恪儿另辟一处寝宫,宫女、太监们提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元恪亲自到主殿来,在冯妙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感谢她这些日子的养育、教导。冯妙坐在主位上,只叮嘱了他几句要勤勉读书,不可沉湎游乐。对这样早熟聪慧的孩子,只要让他明白道理就够了,不需要说得太多。
可到怀儿要离开华音殿时,她却再也维持不住左昭仪的端庄,死死抱住怀儿不肯松手,眼泪如洪水一般汹涌而出,转眼就打湿了怀儿的半边衣裳。把怀儿送去华林园皇子别馆暂住,是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她不是不懂。可她忘不了上一次母子生生分离时的剜心痛楚,她从漫长的梦境里醒来,睁眼却不见了她的孩子,掉进了另外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心里的害怕没办法跟任何人分担,虽说每月可以去探望一次,可毕竟比不过在自己身边时容易照料。
怀儿还小,并不会想到这么多,只知道自己睡觉时再不能抱着母妃温暖柔软的身子了,看见母妃不住地流泪,便也跟着嚎啕大哭。
元宏刚从太极殿议事结束,便见到惶急不堪的宫女到他面前跪禀,说昭仪娘娘不肯放小皇子走。元宏了解冯妙的心思,她实在太爱这孩子,只要涉及到怀儿的事情,她平素的理智、从容就全都不见了,只变成了一个害怕失去孩子的母亲。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朕过去看看。”元宏疲惫地揉着额头,北地归附的部族,因为金银谷帛分配不均,各有怨言,随时可能爆发变乱。南朝萧鸾仍旧在不断地扩充兵马,随时准备一雪前耻。在这个时候,他更需要一个安稳强盛的大魏,离不开那些宗室老臣的支持。
元宏走进华音殿时,怀儿已经哭累了,伏在母妃身上沉沉地睡过去,小脸上全是一条一条半干的泪痕。冯妙把脸紧贴在怀儿的侧脸上,像护住小兽的母兽一样,把怀儿紧紧抱在胸前,整个背都弓起来,恨不得将怀儿完全裹住。
“妙儿,”元宏蹲在她身前,伸手想摸一摸怀儿的脸,“只是送去华林园暂住而已,过些日子风波过了,朕再想办法把他送回来。”冯妙抱住孩子的手猛地向后一躲,手肘重重地撞在楠木椅背上,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样,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冯妙缓缓开口,嗓音抖得像被风卷起的草叶:“怀儿是我亲生的,不是代人抚养……”
“妙儿,”元宏被她眼中的戒备刺痛了,“就算是为了怀儿好,现在也不能说出这些,你……”
他要说什么,冯妙都知道,怀儿这双碧眼的来历还没弄清楚,她这个生母身上,又被人发现有南朝血统。怀儿唯有认在高照容名下,才能避开那些不堪的指责和质问。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讲道理,她太累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想抱着怀儿睡一会儿。
她只想任性一回,什么也不管,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你不是皇帝么,你说的话,怎会有人不听?你不是说,只要我来敲门你就会答应么,现在我求你,我不想跟怀儿分开,我不想……”她抱着怀儿就向元宏跪下去,可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向前栽倒下去。
元宏张开双臂,把她和怀儿一起抱住:“妙儿,你别这样,瑶光寺的事就算过去了,现在把怀儿暂时送走,让他们无话可说,过不了多久,他们的注意就会转到别的事情上去,到那时,朕再……朕再……”
冯妙只是不住地摇头,身上忽冷忽热地打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元宏一手抱住怀儿,另一手握住她小巧的手掌,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挪开。眼泪砸在两个人的手上,顺着交握处的缝隙流下去,像要水滴石穿地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天堑一般。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天差地别。元宏心里清楚,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事情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必须快刀斩乱麻一样迅速解决。他能给冯妙的最好支持和爱护,就是用他此时此刻的决断,替她下定决心。他猛一狠心,抱起怀儿转身便走。熟睡的小人儿乍然惊醒,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哭,口中含混不清地叫着:“母妃……我要母妃……”
冯妙伸出一只手,茫然地伸向半空,泪水顺着眼睫流下来,整个视野都如同被瓢泼大雨遮蔽一般,只剩下怀儿不住抓腾着的小手。
素问走过来想扶她起来,却被冯妙反握住手腕,沉声说:“替我梳头、匀面。”就算是为了怀儿,她也不能逆来顺受地接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