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姑想起旧事,不敢再说话。那时候李冲大人还很年轻,闯进奉仪殿带走了李贵嫔,那也是这么多年里,李大人惟一一次当面顶撞太皇太后……
冯妙见太皇太后喜欢香脆的小菜,又多拿了几样过来。手刚落下,就听见太皇太后问她:“妙儿,你说哀家该怎么处置她?”
冯妙布菜的手丝毫不停:“昨天清妹妹还带了只猫过去,是那只猫先蹿出来,才有了后面的事。要是认真追究起来,发现过错在猫身上,岂不是显得太皇太后跟一只小畜生过不去么?”
她故意说得轻松调皮,胜雪一直是冯清养着,最听她的话,要是真查出点什么来,太皇太后的脸面才挂不住呢。不管是真是假,眼下人人都认为,最不想让高照容生下孩子的,就是冯氏。
太皇太后轻轻点头:“还是你布的菜,哀家吃着合口味。”她慢慢地喝完了一小碗粥,才对崔姑姑说:“你去外面替哀家说,物件再贵重,也比不上皇帝的血脉金贵。抄抄佛经对修身养性也有好处,这段日子她就待在广渠殿,不必拘泥数量,随意抄一些吧。”
崔姑姑去了没多久,就又回来禀告:“高充容说,还想请太皇太后指派一位医正,负责她静心抄经期间的汤药。”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把手里的银筷“啪”一声拍在桌上,音量忽然提高了不少:“去告诉太医署,把太医令以下所有医正的名录给她,让她自己选。”崔姑姑依着她的话去了,太皇太后仍然余怒未消:“她自己选的人,有什么差错可怨不到别人身上。”
冯妙用去年晒下的小球菊冲了水,调进一小勺蜂蜜,送到太皇太后跟前。高太妃失势,高照容想求得太皇太后的庇护,保住这个孩子,借着损坏了太皇太后赏赐的物件,禁足抄经,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跟其他宫嫔见面。可最后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太皇太后一向赏罚有度,亲口允诺了的事,更是从不翻悔。冯妙在心里微微叹气,高照容毕竟年轻,比起太皇太后,还是少了些经风历霜的沉稳气度。
离开奉仪殿,忍冬安排的马车,已经等候在皇宫侧门。扶着冯妙上车时,忍冬小声说:“娘娘,奴婢想明白了,高充容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保住孩子。这一禁足,就把不怀好意的人,都挡在广渠殿之外了。奴婢只是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帮她说话?”
冯妙转回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明白……在广渠殿,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我就知道她在赌,赌我心里还有一丝不忍。”她搭着忍冬的手上了马车,放下帘子时梦呓一般低低地说:“要是连这点不忍都没有了,我还是我么?”
寒光寺在平城东面,马车一路上要穿过达官显贵聚居的地方。冯妙换了常服出宫,并没使用正三品婕妤的仪仗銮驾,只带了四名羽林营分派的侍卫。
经过昌黎王府门前时,冯妙给侍卫拿了赏钱,叫他们在一边喝碗茶、休息一下。等侍卫走远,她又让忍冬去门房,假托是刚来平城的绣娘,打听王府里的夫人有没有什么活计要做。昌黎王府有自己的绣娘,从来不用外头的东西,用这个借口打听消息,是最合适的。
忍冬穿街过去,跟王府门房的管事攀谈了好半天,才悄悄绕回来,对冯妙说:“那位管事大哥说,年初丹杨王带着南征的兵马还朝时,昌黎王曾经奉命南下迎接,二夫人也跟着去了。”她偷看着冯妙的脸色,神情有些古怪:“可到了南方,二夫人水土不服,竟然一病不起,没有跟着昌黎王一起回来。”
“什么?!”冯妙惊得叫出来,阿娘身体一向不好,可是父亲怎么能把阿娘一个人留在南边。“那二夫人膝下的小郎君呢?你问了没有?”她在急切间捏紧了忍冬的手腕,那段时间,她在宫中如履薄冰,竟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
“小郎君还在府里,昌黎王请了夫子单独教导他,只是不准他出门。”忍冬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冯妙,只能把自己问到的,全都告诉她。
原本只是想求个心安,可问来的情形却让她更加不安。阿娘一个人流落在外,夙弟还小,要是博陵长公主成心不能容他,他哪里受得住?
侍卫喝过了茶,远远地聚拢过来,昌黎王府门前也不能久留。车轮辘辘转动,冯妙倚靠在厢壁上,只觉得双眼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要位列九嫔,同母的兄弟就可以封爵。有爵位的人,犯了任何过错,都不受私刑,并且有机会入宫觐见。这对夙弟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自从进了宫门,她的一切就都捏在御座上那个人手里了。
寒光寺建在半山腰,因为常有平城内的贵胄来上香,寺名虽叫寒光,寺院庙宇却修建得金碧辉煌。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直接驶到寺门前。
冯妙叫侍卫在门口等,自己带了忍冬进去,取过檀香跪在金身佛像前:“信女冯妙,只有一个愿望……”
还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忽然从旁边飘过来:“……惟愿心中牵念的人,万事宽心,四时安好。”冯妙稍稍侧头,想看看是何人,跟她所求的事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