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大阴天,阳光透不过厚厚的云层,广袤的天地下看不到一丝绚丽的光。
陛下行宫外的官道上,送行的人仅仅只有七夜一人。
日影同护送的卫队就慢慢的跟在两人的身后。
北净月一身水红色劲装,手中执着那把碧水剑,满头秀丽黑绸缎般秀发已经尽数的盘成一个清爽简单的发髻,纤细瘦弱的身子行走在凉风之中,越发显得单薄瘦弱。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皇嫂,就送到这里吧,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你的伤还没好呢。”
两人往前面走了好长的一段距离,北净月终于缓缓收住脚步转过身,抬起头望着一旁也同样是沉默不语的七夜,看她似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脸色也仍然是依稀苍白,这才有些忍不住心中有些疼惜起来。
听到北净月的突如其来的声音,一直沉默往前走的七夜也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收住脚步,转过身,神色寂然,目光倒是挺平静,那淡淡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嗯,你皇兄他去了军营,也不能过来送你。”
这话落下,北净月明澈动人的脸上便缓缓绽放出一抹清丽的笑意,迎着七夜投来的略带着柔和的目光,笑道,“没关系,不见到皇兄这会儿才不会哭,以前每次皇兄离开皇城,我去送他的时候,都是……皇嫂,希望你跟皇兄一直都好好的,请你务必要保重身体,等待来年草原的格桑花开的时候,我会跟辰皇兄一起去朔凉看你们,到时候,我早已经成了皇姑姑了。”
“嗯,我在北疆等着你们的到来。镇北关那边不必大夏皇城,你一个柔弱女子,要照顾好自己。遇事也不要逞强,在辰王麾下做个小小的谋士便好了,没有必要自己也冲锋上阵,那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男人做的事情。”
七夜这会儿倒是一套一套的教训北净月,完全把自己刚刚做的那些事情抛在脑后了。
北净月嫣然一笑,红唇微抿,掩着嘴角轻笑几声,才道,“皇嫂,你就别跟我说这些了,不然皇兄听到了指定又不知道说你呢。我纵使有那样的心思却也是没有那样的实力,我的性子不像皇嫂这么强。”
说着,北净月那目光忽然越过七夜,往行宫的方向望了去,不免叹息一声,轻声道,“自从皇嫂嫁给皇兄之后,净月才发现,皇兄的脸上开始有了喜怒哀乐,不再像之前一样总是给人一种遥不可及,不敢靠近的感觉。”
听着,七夜也忍不住淡然一笑,明净的眼中蕴含着淡淡温情,喃喃道,“他自是如此,就那么一个人,想要震慑住朝野众臣,不拿出一些气势来怎么行?”
“皇嫂也是一个颇有震慑力的奇女子,恐怕这天底下,也唯有你最懂皇兄他了。所以……”
说到这里,北净月忽然伸手,轻轻的抓住七夜的一只素手,目光很是深切诚恳的看着她,里面凝聚着的,七夜能够感觉到那股浓郁的兄妹之情,只听到她低声而祈求道,“所以,皇嫂,净月拜托你一定要永远守在皇兄身旁,皇兄能娶到皇嫂,对皇兄来说,真的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这些年,皇兄总是自己一个人,自是过得很辛苦,还好,坚持到现在,等到了你。”
北净月此话落下,七夜脑海里也浮现出陛下那道萧瑟孤独的身影,当下,这心中也是有些莫名的酸涩难受,而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会尽我所能对他好。”
七夜低低的应道,声音不大,然而却是很坚定。
北净月欣然收回视线,抬起头望着一片沉寂的天空,有凉风不断的从遥远的天际飘过来,吹乱了额前的刘海,衣袂飘飘,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些凉意,而,不等她反应过来,肩头忽然一重,一股淡淡的幽香拂来,身后便突然传来一阵浅淡的温暖。
她低下头往自己的肩头上看去,便看到七夜刚刚收回的那只素手,抬头看向她,这才发现,七夜披在肩头的披风已经落在她的肩头上。
“路上凉,此去镇北关也不近,路上小心罢。”
七夜眼中忽然生出一些不舍来。
“皇嫂……”
这一刻,北净月心中突然感觉到感受起来,原本,这些也不应该是由起来做的,只是……
“对不起,净月……”
七夜轻轻的拥着投入她怀中已经泪眼婆娑的北净月,又岂会不知道她难过的原因,然而,即便是知道这原因,她却也是无能为力,甚至,连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说,思量了很久,直到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湿热,她才轻轻的拍了拍北净月的肩头,低声道,“别难过,你还有我跟你皇兄。”
肆意的发泄了一番,北净月也扑在七夜怀中哭红了眼,上马车的时候还在哽咽着。
“皇嫂,我走了——”北净月半挽着帘子,望着马车下面负手而站的七夜,吸了吸鼻子,“等,等来年格桑花开的时候,我一定同辰皇兄去看你跟小侄子。”
下方的七夜听着,淡漠清秀的脸上便扯过一道微弱的笑意,欣然点了点头。
见七夜那笑容有些勉强,眼中的神色也是有些惆怅,北净月心中也是微微难受,聪慧的她自然也是知道七夜惆怅的原因,趴在窗框上看着七夜,忍不住又出声道,“皇嫂!我不怪他,更不怪你!一切都是我北净月心甘情愿的!永远不后退,永远不后悔!”
听着这话,七夜一怔,忽然微笑了起来,明澈绚烂的笑容犹如盛开的烟花一般,让她移不开眼。
“去吧,一路保重!”
七夜扬了扬手,紧接着,马车便向前方追逐而去,北净月也用力的朝七夜挥手。
烟尘升起,漫天的沙尘很快湮没了马蹄声,阻断了望眼。
空荡荡的官道上,渐渐的也就不见那一片小影,烟尘落下,阴郁的天空,七夜仍然一袭黑衣,静静的负手屹立在凉风之中,望着北净月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许久也没有动。
“人都走远了,还不回去?这地方挺凉。”
随着一道低沉而感性的声音传来,身后便传来一阵暖意。
七夜这才收回思绪,转过头一看,才发现陛下正将手中的大氅为她披上,看她的眼神深切柔和。
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抬起头,忽然感觉有些无奈而受伤的看着他,声音清冷而沙哑,“她走了。”
陛下点了点头,语气却很是平静低沉,“嗯,朕知道。刚刚从军营赶过来,见你们聊得正酣,便没有打扰你们。”
“她是一个好姑娘,值得大哥珍惜的,可是……”
一向冷情凉薄的她此刻居然因为这么一段令人惋惜的姻缘而感到有些莫名的难受!
“别难过,有些东西便是需要随缘,朕觉得他们之间不会就是这样结束。净月她是一块璞玉,还需要磨砺,所以朕才答应让她去镇北关。这两年来,她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了,也该长大了。”
陛下也悄然叹息道,深沉的目光望着北净月远去的方向,沉寂许久,才继续道,“下一次见到她,或许我们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北净月。”
“但愿如此吧。”
七夜吸了口气,突然转过身,一手拉过他的大手。
“我们也回去吧,风尊使刚刚让人将琴送过来,你看看音色如何。”
“好。”
随着陛下的声音落下,夫妻二人才相携往前走了去。
行宫内幽静的回廊下。
‘铮铮——’
几声清冽铿锵的琴声穿透凉风传来,清亮悦耳,时而铿锵凌厉,时而低柔婉转,随着琴声传来不久,一道悠远动听的笛声也融入了其中,清冽琴声,悠远的笛声协奏的一曲,远远听着,悠扬绵长,泠泠彻彻如御风而来的寒雨,清爽明澈如山涧娟娟流过的山泉……
跟着这般动听的曲子往前望去,便看到树影摇曳,芳华遍地,凉风拂过的回廊下,一名清俊出尘,白衣似雪的男子正神色寂然悠闲的抚琴,边上的一名黑裙女子则是执着长笛凑在唇边吹凑着。
花树上飞落下来的花瓣沾满了两人的肩头,女子的发间也沾上几片零星的花瓣,然而,两人却是浑然不自知,便是如此和睦的沉醉在这般音色之中。
不一会儿,笛声缓缓沉寂了下去,琴声倒是还在继续……
“浮生长恨欢愉少,此去经年,天地万千里,茫茫沧海一素衣……”
七夜悠闲的倚着身后的主子,一手执着长笛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忽然出声低低的吟诵道。
这些天下来,夫妻二人倒也是很少出门,陛下除了偶尔回去军营走走,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陪在七夜身边,二人倒也过了一段清闲的时光。夫妻二人吹笛抚琴,看书下棋,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是惬意。如此美好的时光自是令人难忘的,尤其是像七夜跟陛下这样的几乎都是在奔波的人。
“恩怨情仇一笑间,江湖快意心自知。如此也不错,闲来于花前月下吹笛抚琴,于清风间下棋品茶,再惬意的日子也不过如此而!”
七夜忽然轻轻握住长笛的一端,蓦然抬头望向外面那寂寥的天际,禁不住一声叹息道,“然,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又有几人知?”
听到七夜这话,那般清冽的琴声便戛然而止。
陛下忽然抬头看向七夜,看凉风从她耳边拂过,披散而下的秀发飘扬在风中,清瘦纤细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恍惚。
“唉——”
七夜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洁白干净的素手,喃喃道,“听说外公跟南宫老将军已经快打到大宋国皇城了,而你也整顿了二十万兵马,马上就要开赴西门关了,是么?”
闻言,陛下那淡淡的神色终是不似刚刚那般的平静,沉默片刻,便是轻轻点头,低沉的声音里蕴含隐忍的温柔,“嗯,今早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塘报,大夏军已经挺进汴州城,并且成功攻占汴州城,大宋皇城内一片混乱,不少的官僚已经因为大宋的前景感到悲观,纷纷卸任归田,宋皇正紧张的筹集兵马准备殊死一战,我军所向披靡,兵锋正锐,如今,大宋国已经有将近一半的江山落入我大夏的手中。如此,大宋国战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一双修长干净的大手轻轻摁在冰凉的琴弦上,微微低垂着眼帘。
“楚帝从楚南将他的第二军团调回西楚皇城,若是不出意外,两个月之后,楚圣天应该就会带兵攻打我大夏西门关了。”
默默的陈述着这么一个事实,陛下脸上倒也不见什么紧张的神色。
七夜一怔,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手,随即目光一转,落在陛下停在琴弦上的那双大手上,忽然有些苦笑道,“是么?如此一来,我们这双手上,不知道又要沾上多少的鲜血了。”
七夜这话落下,陛下也是突然一怔,也默默的看了自己那双手,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收住双手,抬起眼帘,默默的看着七夜,却听到七夜开口。
“你就放心的抵抗西楚大军吧,朔凉这边有我,我明天就回朔凉。有我在,库克部落跟塔拉部落不会有机会南下,你全心全力对付西楚金盛便好。”
执着那长笛轻轻的敲了敲身旁的栏杆,七夜语气很是沙哑,然而听着却很平静。
“不急,等养好伤,朕再送你回去。”
陛下身子忽然一阵僵硬,连忙收住双手,目光深沉,紧紧的锁着她。
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此刻,他心中居然有些莫名的难受,胸口起伏不定,踌躇不决。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都有精心照料,已经结痂,你不必担心。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战事若是稍有喘息的时刻,你再到朔凉来,若是带着这小东西,我怕是行动也不方便。”
七夜忽然一手轻轻压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肚子,眼神有些无奈却是依稀带着些许的柔和。
陛下的眼神一下子也落在她的肚子上,神色不免有些怅然,看着七夜的眼神里也生出一些疼惜来,想了想,才突然站了起来,朝七夜走了去。
“若是觉得吃不消,他生下来之后我们便如此吧。”
“什么如此?你的意思是就生这小东西得了?要是这小东西是个女的,朝堂还不得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