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听闻贾母苏醒的消息,立马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他之前已经被挂上了不孝的名头,贾母此时醒来,可正是为他的孝行扬名的大好时机啊。只见他头也不垂下了,身上也不隐隐作痛了,顶着一头散乱的冠发,身着一身皱巴巴还散发着劣质香脂气味的绸缎衣服,上面一个脚印分外鲜明,整一潇洒哥的形象,紧随着贾赦夫妻的脚步进了屋。此时,贾史氏已被丫头们扶了起来,勉强靠在床枕上,苍白的面孔上满是说不出话的恐惧和不甘。见到尾随贾赦夫妇进入的贾政,无神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骇人的光芒,待看清贾政狼狈的模样,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狠狠瞪了贾赦一眼。随即,贾史氏想到了自己病倒的原因,也歇了为贾政出头的心思,只希望他受些教训罢了。贾赦将贾史氏的神情看在眼里,眼神不觉一黯,默默捏紧了拳头,对所谓的母子亲情彻底绝了念头,越发的坚定了之前的打算。
贾政此时可是不管不顾,对于唯一能够帮助自己立足的贾史氏,那是十分恭敬,百般心痛,千般孝顺,几乎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可不料贾赦更是孝顺无比,撩袍跪倒,一面恳切地祈求母亲好生保养身子,切不可动气伤身,对于自己没能尽一家之主的责任,教导弟弟成才表示无比的愧疚和深切的歉意,自己日后定当好生教导家人,让母亲颐养天年云云,一面还激动愧疚地落下了泪,贾政几次张口欲意请罪,愣是没找到插上话的机会。而身为贴心儿媳妇的张氏则早一步上前扶住贾史氏,温柔地替她掖掖被子,随后便侍立一边,做出一副随时听命的状态。贾史氏虽然心中极度不悦,但如今口不能言,身上又没有丝毫力气,好容易发出些声音,却是哼哼唧唧不成腔调,让人无从分辨,反倒让张氏逮着机会狠狠发作了不用心伺候的丫鬟。贾政见状,只得狠狠心,膝行几步直念叨自己糊涂不懂事,让母亲受累了,又作势甩了自己几耳光,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瞧着贾史氏眼中不忍之色渐渐取代了之前的怒色,贾政不禁心中窃喜,觉得不枉自己这一出苦肉计。
没等贾政来到贾母身边,张氏早已抢先一步握住贾母无力的手,口气甚是柔和:“老太太,您可万万激动不得,安心静养方能好些。说起来真是惭愧,都是儿子媳妇不好,身为有爵在身的长兄却不能好好管教弟弟,身为当家主母却不能照顾好家人的衣食起居,还让母亲生病都不得安心,操劳至此,实在是惭愧的很。”张氏言语恳切,微微垂泪,还不忘替贾母抚了抚胸口,为她顺顺气。贾母一听张氏的话,不禁怒气翻涌,只拼命瞪眼想要好生替政儿教训这对狼心狗肺的逆子逆媳,奈何张氏跟没事人似的,依旧是笑容款款,还不经意间侧了侧身子,正巧挡住了贾政的视线。贾赦此时也上前来,拉住贾政想要跪到贾母身侧的举动,暗暗责备他的不懂事,惊扰了母亲休息。
“儿媳妇知道母亲的心思,却还是一时心直口快说了出来,竟没想到让母亲动怒了,真是我的不是。母亲只管好生休养,让郎中再仔细瞧瞧。至于二弟,嫂子知道你心中焦虑,但毕竟母亲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你又何苦再让母亲难受呢?二弟既然心念母亲,倒不如好生抄几卷佛经,拜拜神佛祖宗,祈求母亲早日康复,说不定母亲还能好得快些。”张氏收敛了表情,转头看向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严肃地问道:“你是老太太面前的得意人,平日里最最了解老太太的心思,对老太太的眼神动作都一清二楚,你且瞧瞧老太太可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张氏眼神愈发地温和,只定定瞧着鸳鸯。鸳鸯心中叫苦不迭,如今自己可是架在火上烤一般,这屋子里老太太,太太,老爷和二老爷可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呢,尤其是两位老爷,眼神一犀利一阴狠,实在令人担颤。老太太分明不是太太的意思,可是——鸳鸯想到不久之前太太也是端着一副温和的面孔,三言两语打发了一起长大的琥珀等人,和自己刚刚领了差使的哥哥,又回忆起了郎中不久之前的诊断,再仔细瞧瞧太太笃定的面容,咬了咬牙,心中有了决断:“太太一向侍奉老太太周全,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哪里会误解老太太的意思呢?太太竟是折杀奴婢了。”
贾政不禁心中焦急,他心中透亮,他的地位甚至住在主院的特权,都是贾母一手促成的,一旦贾母有了什么闪失,贾赦绝对不会容忍他骑在大方头顶上,腾出手来第一件事怕就是收拾他了,偏这时候嫂子与鸳鸯一唱一和间竟是要定下他不孝的罪名,他可如何甘心,忙要上前问个究竟。鸳鸯明白方才的一番举动,已是向太太投了诚,如今也只有跟着太太走下去才能得到条活路,此时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贾政有了翻身的机会。只见她匆忙上前,拦住了眼睛有些发红的贾政,只哭道:“若不是二老爷那些事情,老太太如何会这样?如今二老爷竟是还不知足,非要把老太太气死才甘愿吗?二老爷若是真心孝顺,就别再惹老太太心烦了;若是执意要气死老太太,就先杀了奴婢吧,奴婢实在不忍心看老太太受苦啊。”贾政看着鸳鸯一番说唱俱全的表演,不禁愣了一愣,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被贾赦一把拉住,直往屋外走去,嘴里还不住地给老太太告罪,只云贾政此举实在是有违贾家家训,如此不孝的举动真是愧对列祖列宗,既如此,那不如到祖祠跟列祖列宗请罪,顺便请求祖宗保佑母亲早日康复吧。
贾政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半个废柴书生,哪里拗得过习过武的贾赦,早被夹持着出了门。此时屋里的丫头不是张氏亲自带来的,就是那些早已噤若寒蝉,对张氏畏惧不已的贾史氏身边伺候的一些人了。况且就连鸳鸯都投靠了张氏,他们就更无需替二老爷出头得罪长房了,要知道日后府里都是老爷太太当家,他们可不想舍己为人地到牙婆那边走上一遭,然后被卖到更为艰苦的地方受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