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厚厚的帘子才掀开条缝,一个八九岁的丫头露出半张脸,脆生生的说道:“劳烦嫂子,让这几位大哥都避避。”
常嫂子哎呦一声,笑着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赵二管家暗地里点点头,到底是辛家嫡亲的姑娘,遇事想得周全,哪像三老爷继妻带来的表小姐,不管不顾的对着丫头小厮都能调笑开口,真真是小户人家没规矩。
等到赵二管家带着小厮并赵大有一行人走开,跟着常嫂子来的两个丫头才走上前,半掀起车帘子,送上了脚踏。先前出声的小丫头虽然说话利索,行动间却是规矩得很,扶着旁边丫头的手下了车,接着伸出半臂,“姑娘,请移步。”
常嫂子知道这位辛姑娘的娘是老太太的嫡亲小女儿,最是得老太太的宠,连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是另眼相待,冷眼瞧着这位姑娘的做派,就知道是个极循规蹈矩谨慎小心的,便走上前,对那小丫头说道:“这路滑,你身子小站不安稳,还是我来吧。”
小丫头倒也不争口,笑笑说道:“那就劳烦嫂子了。我也正想着,我人小力轻的,可别滑倒了我们姑娘。”
常嫂子心下又是一动,马车里的辛缪却在这时搭住了她的胳膊,镶着毛边的宽袖遮住了半个手背,只露出水葱样的五根手指,小指上缠着一截金线,线上拴着用玉雕的五福姑娘,这是大庆的风俗,只五品以上的官家贵女才能缠这五福姑娘,代表这些贵女他日都有资格参加后妃采选,若是未选上后妃或者是免选的,则在加入夫家后,才可将这五福姑娘拆下,将来传给女儿或者孙女。但是这女儿孙女都得是嫡出,庶出的,便是有幸参加了采选,到天了也只能得个八品采女的份位。就如今上后宫里的刘才人,那还是刘家的家主长女,只因生母是个后扶的侧妻,哪怕有了两个公主,也只得在七品的位置上呆着。这还是太后额外开恩,今上进言才得来的。只这一样,便也叫其他世家的庶女欣羡不已了,至少七品已经是可以在后宫妃册上沾边了,按照寻常人家,也算是个有名分的妾了。
常嫂子这一晃神的功夫,辛缪已经扶着她的胳膊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小丫头乖巧的取出一方丝帕垫到脚踏上,辛缪微低着头,单脚踩上脚踏,白色襦裙盖住了整个鞋面,只露出鞋尖一点白色的珍珠。
常嫂子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辛缪,十岁出头的年纪,圆脸,杏眼,挺鼻粉唇,长相应是随着莪姑奶奶,微厚的耳垂上吊了两片银叶子,许是为莪姑奶奶守孝的关系,身上的小衣,外罩的宽袖都是素淡颜色,还留着小姑娘的发式,除了耳上的坠子和小指上的五福姑娘,全身上下一点首饰也无。
“劳烦常嫂子了。”
辛缪落地站稳之后,向常嫂子微微点头,她曾听母亲说过,常嫂子是二太太的陪房,现如今是二太太管家,常嫂子在赵府极是有些体面的。
“可不敢当,这是奴家的本分。”
辛缪坐上了轿子,先前的那个小丫头却只能跟在后边走,神色间却无丝毫的不满。按理来说,姑娘贴身的丫头都是有体面的,尤其这小丫头还是辛缪从蓉城带过来的,听她说话以为是个掐尖的,可一番行事下来,家里三个姑娘身边的加起来估计都赶不上她一个。
若不是莪姑奶奶生前调-教的,那这位亲家的姑娘可真是不可小窥啊。
事情至此,常嫂子早已经把之前三四分轻慢的心思减去了两分,只这姑娘年纪还小,莪姑奶奶又在昨年去了,亲父尚在,却有两位庶母和一个庶出的妹妹两个庶出的兄弟,她又没同母兄弟撑腰,这次被接到赵府来也是因着老太太想念,中间碍着莪姑奶奶的关系,辛家才肯让她进京。等到这个年过去,归家之后,还不晓得会得个什么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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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有两个粗使婆子抬着,辛缪坐在轿子里却是稳稳的,下边垫着灰鼠皮,脚边还贴着轿底嵌着个暖炉,里面燃着无烟银炭。轿子上开的小窗口被青油布盖得得严严实实的,只在一边留不到半指长的通气口,辛缪也不敢随便掀开帘子向外看,只静下心来,慢慢盘算着等一下见到外祖母该怎么行事。
辛缪母丧,应守孝三年,这期间,本不应该见至亲之外的人,便是外祖母家也是不合规矩的。奈何辛家祖母的亲妹长子领了榕城司仓一职,专管榕城赋税,见父亲嫡妻新丧,有心攀上这门亲事,说的人正是祖母妹子家中的庶女,刚刚及笄。父亲先是一口回绝,待见过那名女子,祖母多方劝说之下,才慢慢松了口。只说为亡妻守孝期间,此事不得再提,可谁心里不清楚,这事已经成了六七分。辛缪先前还不知道,父亲身边两位庶母得了消息,不忿一个庶出的小姑娘压在他们头上,她们家境虽微,却是正室所出,辛家祖母这等行事,已经是生生打了她们的脸了。几番合计之下,便不经意的把这事透露给了辛缪。本以为大姑娘会念着母亲,去找老爷闹上一场,却不想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当真沉得住气,丝毫不动声色。
那庶女再次跟着兄长借着探亲之名上门,话里话间的露出了一股子的得意,上脸的想要辛缪出来一见,祖母也有此意,父亲觉得不妥,三言两语的推了开去。辛缪听了,也没多说,只打发了丫头去找母亲生前的陪嫁,现如今管着母亲陪嫁庄子的刘氏夫妻。刘氏听了,也生生气了个仰倒,正经的嫡出姑娘,哪有被一个庶出丫头叫去前厅相见的道理!别说她还没进辛家门,便是正经做了填方,对正室夫人所出的大姑娘,也得有上三分客气,这是规矩!这庶女未进门便如此不懂规矩,未免让人担心。夫妻两个合计了一下,只说辛家老太太糊涂,老爷也只重色的,不能让姑娘被他们带累了。虽不能把这事给搅黄了,也得让他们知道,夫人不在了,姑娘的外祖赵家却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刘氏趁着给辛缪请安的时候把这话说了,辛缪也没多言语,只取出一支母亲生前戴着的碧玉簪子,叫刘氏给外祖家送请安信的时候,把这簪子一并送去,其他的,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就这样,刘氏夫妻两个打发了小子连夜进京,给赵家的二夫人送了一封信,不出半个月,赵家就来人了。只说赵家老太太想念外孙女了,要接去住一段时间。
辛家老太太先还不明白,只说这眼看要过年了,姑娘怎能远行?再说姑娘还在守孝……
那来接人的婆子直接冷笑一声:“原来亲家老太太还知道姑娘原在守孝!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快些接了这个没娘的姑娘去了,省得留下碍人眼。”
婆子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气得辛家老太太险些喘不过气来。辛家老爷却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自己这个录军参事,还是托着赵家才得的。恐怕是赵家那边得了消息,这才给自己一个警醒。不敢再多言语,只压下胸口的浊气,安抚了母亲,另安排人送辛缪上京。
这一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至于那庶女填房的事情,便被按下再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