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眸子里点点星火,神色淡漠:“我以为经过宫中一别,王小姐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王子矜轻轻叹了一声,美丽的面孔之上却流露出一丝黯淡之色:“经过上次的事我已经意识到了和郭小姐之间的差距,以后我不会再妄想与你攀比了,毕竟你我二人各有所长,本也就没有太大的冲突,虽然因为旭王殿下一事结下嫌隙,可从我的本心来说,对郭小姐从来不曾有过厌恶,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
李未央倒没有想到王子矜竟然会如此实在的将这些话说出来,她轻轻一笑道:“王小姐如此直言不讳,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吗?”
王季心间倏然涌上一种钦佩,不管形势怎么恶劣,郭嘉总能冷静镇定,将事情思虑得更加深远,又一阵见血的点破,叫他这样的男子都自愧弗如。
王子矜看了王季一眼,颇有些欲言又止。
元烈将一切看在眼中,淡淡地道:“这一次两位是来结盟的?”
元烈只有在郭嘉面前显得格外温柔,对待旁人都十分冷傲,甚至可以说是古怪孤僻,说话从来不给人留下情面,王季面上微微尴尬道:“是,我们这一次的确是来结盟。”
李未央眼眸亮光骤盛,噙着飘忽的笑意:“难道王家已经忘记两位公子的死了吗?”
王子矜声音中并无一丝阴晦:“这件事情将会永生永世铭记在我们的心中,无论如何是不会忘记的!可我们也知道事情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郭家,而是裴后,原本王家并不想与裴氏为难,可是裴皇后做的太过分了,为了引得郭王两家相争,她不惜连损我两位兄长的性命,如此狠毒之人我们又如何与她为友?是她主动逼着我们一步一步向郭家靠拢的,又怎能怪我们!”
说得很好听,无外乎是被这一次驱逐令的事情刺激到了。李未央坦然笑了笑:“王小姐曾经背叛过郭家,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王子矜笑得很平和,她似乎笃定了李未央的心思,只是静静地道:“郭小姐岂是那等气量狭小之辈?王家虽然连损两个子弟,可是最重要的力量还在,有我大伯父撑着,王家是不会倒的。而郭家也是如此,有齐国公在一天,裴后就不能耐你们如何,既然如此,我们两家如果能够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裴后,想必胜算要比单打独斗大上许多。”
李未央摇头,叹息一声道:“恐怕事情没有王小姐说的那么容易。”
王子矜听到此处,却是露出讶异的神情:“我还从未见到郭小姐如此忧虑,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未央看了王子矜一眼,在对方的那一双眸子里她看到的是真诚,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复杂。王家原本是希望让郭氏和裴氏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却已经被逼得坐不住了,他们必须跳出来,这是裴后逼着他们做的,而不是李未央主动伸出橄榄枝……李未央想到此处,只是语气平淡地道:“裴后身边那一位嬴大人,王小姐了解多少?”
王子矜听到嬴楚的名字,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这个人可以说是裴后的心腹,在裴后心中的分量似乎还隐隐超过太子。听闻裴后对他言听计从,而他更是忠心耿耿。这些年来他帮皇后做了不少坏事,尤其是那些阴损的事情大半是由他完成的。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出谋划策,以及那些诡诈之术。”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顿,随即看向李未央,微笑道:“郭小姐,我这并不是在说你。”
李未央云淡风轻:“我自然知道王小姐不是在说我,我的气量也没有那么狭小,请你继续说吧。”
人家浑不在意,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王子矜暗叹一声,这才继续说下去,道:“就在一年之前大都有个案子发生……当时的江夏侯素来与裴后不和睦,曾经在公开场合得罪过裴后,甚至还私下向陛下谏言废后,可以想见他是裴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嬴楚手段毒辣,心如蛇蝎,他罗织了很多恶毒的罪名,告了那位侯爷一状不说,还让一大批为江夏侯求情的宗室因受到连累而人头落地,这件案子当时引起了轰动!”
王子矜其实当时也并不在大都,她说得只是很简单,旁边的王季补充道:“听说这个嬴楚在越西各地招了一批流氓,想要打倒谁,就让这些人一起诬告,最后将仇人至于死地,这就是所谓的罗织罪名。人人都说被嬴楚害死的冤魂冲塞道路,他是个国贼,也是个公害。可以想见他至今还活着,裴后起了多大的作用。”
王子矜停顿片刻才说道:“不止如此,当初他杀人的手段也十分毒辣,他最喜欢将人的尸体挖眼剥皮,甚至连五脏六腑都陶出来,这种场景只要看过一次,就会觉得十分的震撼,所以就连皇帝都对嬴楚有些顾忌。”
李未央这才起了几分兴致:“陛下?”
王子矜微笑道:“陛下之所以顾忌他,是因为这嬴楚还是一位巫医。”
“巫医?”李未央听到这两个字,不由看了元烈一眼,所谓巫医,乃是南蛮的一种巫术,跟寻常的太医自然是不同的。
王季点头:“的确如此,听说他向陛下进献了一种方子可以缓解头痛,但是必须定期服用。你想想看若是陛下杀了此人,这方子就再也没有人能配得出来,到时候陛下恐怕会头痛得发疯,这才是他一直对此人容忍的真正原因,也是赢楚的保命符。”
李未央闻言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嬴楚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王子矜叹了口气:“正因为他不好对付,所以郭家和王家才需要联起手来,不要让对方钻了空子将我们两家一网打尽才是,尽管我从前想错了,但也希望郭小姐不念旧恶,共度时艰。”
李未央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王子衿几乎屏息的时候。李未央笑了起来,那笑声轻轻柔柔,映得得人心中暖洋洋的:“既然王小姐这样说了,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话。”说着她已经举起茶杯,向王子矜道:“以茶代酒,祝我们合作成功!”
王子矜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样举起茶杯与李未央轻轻一碰,笑容在这一刻绽放出来,显得格外美丽:“希望郭小姐不要忘记你的承诺,等到打倒裴后之日,由郭王两家共掌朝政。”
李未央闻听此言只是淡淡一笑,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元烈在一旁听了,却是脸上一瞬间乌云笼罩,这王子矜口气也太大了,竟然想要两分天下,她当皇帝是吃素的不成,就算除掉了裴后和太子,未必是静王登基,还有秦王他们,到时候究竟谁会做皇帝还说不定!王子矜就如此急迫,难道她已经有了什么主意……想到这里,元烈的眸光不由变得深沉。
目的达到,王子矜站起来,微微笑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郭小姐,就此告辞。”
李未央淡淡含笑,略一点头:“好走,不送。”
看着对方走出门,元烈才轻声道:“你真的相信她吗?”
什么叫相信?李未央永远不会相信这样的外人,然而王子衿再精明,眼下这合作倒是没有掺假。李未央笑了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王子矜虽然未必十分可信,可是在裴皇后的攻势面前她也坐不住了,她需要我的帮助,同样我也需要她。”
元烈这才放下心来,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特意提醒道:“我听说嬴楚和太子的关系不是很好,或许这一点咱们可以拿来利用。”
李未央似是第一次听到此事,有些惊讶道:“这是为什么?”
元烈冷笑一声:“宫闱秘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每次在嬴楚见裴后的时候,太子都会立刻离去,看来他是不大喜欢皇后的这位宠臣。要说嬴楚也是过于嚣张了,对于太子也不是很恭敬,难怪对方会不喜欢他。”
李未央听到这里,神情中多了一抹深思:“你说得对,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这时候,下面的人群之中突然起了一阵喧哗,有一个女子被人推倒在地,她的头发蓬乱,身形单薄,似乎哀哭不止,李未央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倒是没有看出来对方的长相,本不欲管闲事,可是却见到那些禁军更加嚣张,甚至鞭子已经落到了那女子的背上,关键时刻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冲出,娇叱一声道:“还不住手!”
李未央轻轻皱了皱眉头,一眼认出楼下那个女子正是阿丽公主,只见到阿丽公主挥手将对方叱退,然后亲自扶起那个女子来,一转身竟挟着她一起上楼来了。李未央淡淡笑了笑:“阿丽真是多事,弄不清这女子的身份竟然就将人带上茶楼!”
元烈微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她,才不会管她。”
这是笑话自己嘴硬心软,李未央失笑:“单纯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希望她不要救错人才是!”就在这时候,阿丽公主已然冲进来,那一身火红色的裙摆闪了闪,仿佛带进一缕缕金色阳光,人也明媚几分,她的身后还跟着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
李未央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是当场愣住,元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也是十分的震惊,因为在这一刻,他也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谁。
那女子仿佛如同触电一般,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手停顿在半空揪住自己的领口,许久才怔怔地放开,然而她却面色雪白,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嘴唇也是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
李未央微一恍惚,才灿烂笑了:“原来是故人,好久不见了,莲妃娘娘。”
莲妃听到此处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勇气,快步走了过去,匍匐到李未央的脚前,再不掩饰内心激动:“未央,我总算见到你了!若是再晚一步,只怕我就没有命在了!”
这一幕,颇有些突然,阿丽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
见到故人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此情此景实在是叫人心内震惊,李未央不由皱眉道:“莲妃娘娘现在应该在皇宫里待着,怎么会突然跑到越西来?”
莲妃闻听此言,却是心口发憷:“还不是因为那拓跋玉!”
李未央将她扶起来,吩咐赵月取来干净的帕子,轻轻的替她擦掉眼泪,这才低声问道:“莲妃娘娘不必着急,将事情仔细与我说一说吧。”
莲妃擦掉了眼泪,声音微沉:“原本以为与拓跋玉是盟友,所以我才一直帮助他,可是他自己不争气,没有夺得皇位,至此之后,我便也不再与他往来,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又联系上我,说希望我帮他在皇帝面前美言,不止如此,他还要借我的手向皇帝进献一个鼻烟盒。”
李未央轻轻蹙眉:“借你的手进献鼻烟盒,他为什么不自己献给皇帝呢?”
莲妃看了周围一眼,似乎有些警惕。李未央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紧张。”莲妃终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因为那鼻烟盒里有鬼!我找人悄悄的查过,里头是一种慢性的毒药,可见他的目的不在于讨好陛下,而是为了弑父夺位!”
李未央听到此处,与元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拓跋玉虽然心机深沉,但他绝不是这样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想要杀掉皇帝呢?
却听见莲妃喝了一口茶,才像是缓过来了,继续说下去:“自从未央你离开京都之后,七皇子的境遇就一直不是很好,陛下不信赖他,太子顾忌他,朝臣们疏远他,就连他的心腹也接连背叛了他!正因为如此,他的性情才会变得如此古怪,连我也琢磨不透。所以他送来的鼻烟盒,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进献给陛下的。我便偷偷地将鼻烟盒瞒下,指望着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毕竟我曾经与他有过盟约,虽然不愿意帮他杀了陛下,可也不想就此为敌。”
李未央听她这么说已经明白过来,莲妃是担心把拓跋玉逼急了,反而会被对方抖出自己曾经和拓跋玉有所勾结的事情,这也是人之常情。莲妃轻叹一声:“可谁知他却因此而怨恨我……不多久,陛下还是死了,死在张美人的宫中,而且死得十分蹊跷。”
李未央对这件事情一直很感兴趣,只是宫闱秘事她无从得知,又远在越西消息不灵通,听到莲妃这么说,她下意识地追问道:“陛下是怎么死的?”
莲妃深吸一口气道:“是被张美人和其他十几个宫女联合勒死的。”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谁都想不到堂堂大历的皇帝,那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竟然会死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
元烈显然极为惊讶:“那太子呢?”
元烈所说的太子自然是八皇子,莲妃听到他这样问,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陛下死了之后,太子要为他守灵,按照规矩守三天三夜,三天中只能喝稀粥,就在第三天的时候,太子还没有喝下那一口粥却突然口吐鲜血,暴毙而亡。事后有太医再三调查过,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那三天之中太子除了稀粥外没有进过任何的饮食,更加不曾有人靠近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如何中毒的。”
李未央冷笑一声:“太子的身边没有人下毒,那陛下的遗物之上呢?”
莲妃闻听此言,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李未央,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拓跋玉在陛下死后曾经入过宫,那时候他还说希望留下一点纪念,当时便取走了陛下的一件衣物,后来太子得知心中不悦命人讨回,听你这样说,他必定是动了什么手脚!”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莲妃娘娘,拓跋玉登基之后,你又是如何流落到此处?”
莲妃此时身上是一身脏污,面上也抹了黑灰,显然是不欲别人将她认出来。她摇头叹息道:“我之前曾经拒绝过替他谋杀陛下,又知道那鼻烟壶的秘密,他自然不会轻易饶过我,从太子暴毙那一日我就有所察觉,事先收拾了细软,趁着他忙于处置陛下和太子的后事顾及不到我,一路逃出了皇宫,可是路上却和旭儿失散了。”
莲妃说的旭儿便是她的幼子拓跋旭,李未央听到这里,略一停顿才道:“那么莲妃娘娘,您身边的婢女呢?”
莲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恨:“树倒猢孙散,这些吃里爬外的奴婢知道我失势,第一件事就是背叛我!不止如此,他们还偷走了我身上的金银财宝,还好我事先藏了一些金珠,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到达越西的!”
李未央似乎有些疑惑:“莲妃娘娘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越西呢?”
的确,刚才莲妃见到李未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总算找到你了,这不是很奇怪吗?李未央来到越西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大历人找到这里来过。莲妃却是并不惊讶,她开口道:“未央,你恐怕还不知道,拓跋玉已经知道你成为了齐国公的女儿。”
李未央轻轻蹙眉:“你是说他一直在盯着我?”
莲妃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是!他一直在盯着你,而且我想他对你的心思并没有就此罢休,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可是那一日陛下大行,我的确听到他和娉婷郡主发生争执,娉婷郡主还说李未央就在越西,这件事情瞒不了别人。拓跋玉却说此事与她无关。两人争执之时发生推搡,娉婷郡主还受了伤,这件事情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是不会记错的!而且我已经没有亲人可以投靠了,那些交好的人一知道拓跋玉要杀我,一个个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碰碰运气,希望未央你能够顾念旧情,帮我寻找旭儿。”
李未央轻轻一叹:“莲妃当年帮了我许多,我自然不会忘记,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我会尽力帮你寻找的,你放心吧。”
莲妃顿时松了一口气,目中无限感激道:“如此,就先多谢了。”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楼下那些人群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莲妃突然站起身道:“我知道我的存在对于你们来说是一个麻烦,刚刚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驱逐令,我毕竟是大历人,不方便留在城中,我可以去城外躲起来等你的消息。”
李未央转过头来,看着对方褴褛的衣衫:“此事恐怕不妥,莲妃娘娘身份特殊,若是被人捉住就是大历的奸细,你想想看,如今越西的皇帝是要将所有的大历人驱逐出境,可不只是针对大都这一个城市,你即便躲到郊外去又有什么用处?被人捉住还不是会被当成奸细捉起来吗!”
阿丽公主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她连忙道:“嘉儿,咱们将这位姑娘带回郭府藏起来吧,府中有很多的地道,最适合藏人,也不容易被发现,你忘了上一回郭二哥的事情吗?”
李未央看了阿丽公主一眼,阿丽顿时住了口,她也知道自己不问缘由就将人带上来很有些不妥当,可是她毕竟心地善良,见到莲妃是一个弱女子,又身无长物,并不像是坏人,所以才想带她上来送她一些金银以便让她能够继续寻亲,却没有想到她要寻的亲人就是眼前的李未央,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这时候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讷讷地道:“嘉儿,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你就是多事,可这一回倒是极有用的!李未央心中想到,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委屈莲妃娘娘和我一同回郭家去吧。”
------题外话------
恭喜526039113亲成为探花!预告一下,莲妃的到来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李未央来说,反攻倒算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