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重,御舟上寂静无声,但两岸却传来阵阵丝竹。
圣驾南巡,江南两岸无不欢欣鼓舞。要表达对天子的热爱之情就只能用昼夜不歇的庆祝来表达了。
虽然四爷再三说不得扰民,他本人也不喜欢南巡这一路上夜夜宴饮——他没那功夫!
但民间的庆祝活动却屡禁不止。何况江南本就是繁华之地,民间有钱的人太多了,有钱的人通常都要找一些花钱的机会,平常闹个花灯都要比一比哪家的花灯精美绝伦,何况这种皇上南巡的好日子?
至于花灯年年都有,皇上南巡可不常见,先帝才巡了六次呢。
所以这一路上各地民间争着向四爷表忠心的事是层出不穷,地方官们也从不禁止。他们不好大拍龙p,治下百姓去拍那比他们拍了还要好!
曾有经过数个村镇时,御道旁跟着一群人叩头,前头的探马报来问清楚回来回禀才知道早在多日之前,他们就天天来跪着了。
因为不知道皇上几时从这里经过,所以听说四爷一出京就聚了全村的村民,老少一起过来跪皇上。
皇上啊,难得一见啊,见一次长命百岁啊。
四爷本来听说有百姓来磕头,起意要见见,就让侍卫带着村里的人过来。村里选出的代表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爷爷,听说已经活了九十八岁了,真正的人瑞。还有个据说是他们村子里最聪明的小男孩,七八岁就能通背《论语》,日后肯定能考秀才中进士当大官,那他们村子就能出个官了。
四爷就请那老爷爷用了顿御膳,怕老爷爷这牙口不好啊,特意让人做得清淡些,软烂些的菜。
结果老爷爷喝起玉泉酒来,二两都不叫事,回话的声音还越来越响亮,连传话太监都不用,每说一句必要加上‘回万岁爷!’。
四爷发笑,见此老丈不吃御厨特意给他做的豆腐,专挑摆在远处的一盅腐乳炖五花肉吃。
说起这腐乳还有件事。素素当时在宫里吃豆腐乳配粥时,不知怎么想的,说想吃臭豆腐乳。她一说,御膳房算是忙翻了天。盖因没人吃过听过这个,何况只怕味不甚雅观,送给皇上吃更是大不敬。
还是素素不管这个,她虽是突发奇想,也说得出道理,说酸菜也是发酵的,酒也是发酵的,所以豆腐说不定也能这么做呢?
结果御膳房还真捣鼓出来了。就是那个味儿,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但这次出巡,四爷还特意让人带上了。
四爷坐在船室内,听着外面岸上隐约传来的歌舞声,不免皱眉。
他这般兢兢业业、朝乾夕惕,几曾像他们这般悠闲?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想起素素说的‘折子永远批不完’的话来,道:“送些夜宵过来。”
苏培盛赶紧应道:“是。”
夜宵送来就有一碟香油拌好的臭豆腐。
四爷早就吃惯了这个滋味,拿饽饽掰开,用筷子头把臭豆腐抿在上头。
那老丈逮着那拳头般大的方块红烧肉狠吃,玉泉酒生生灌下了两壶。与他同在一席的官员劝他少食惜福,您老平常没这么吃过,小心再吃坏了就辜负了万岁的一番心意了。
老丈却道他今年都九十八了,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呢?他活到九十八才见过这一次皇上,还吃了皇上的御膳,不说他能不能再活一个九十八岁,只说下回来给皇上磕头的,只怕就是他的孙子了。不趁这个机会吃够怎么行?
四爷就挥退其他人,由着老丈吃个痛快。
乡人如此也是人之常情。岂不闻穷寇莫追?都是一个道理。这老丈是认为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了,何不快活一日是一日?他砍了蒋陈锡,如果再不任用蒋廷锡,那就是让蒋家再也没了活路。
他给蒋家留一条活路,让他们能继续指着蒋廷锡,这山东学子如果再出来闹事,不必他开口,蒋廷锡自会出来说话,替他的兄长认罪伏法。
就像皇后再怎么嫉妒怨恨,他委任她的长兄星辉为镶红旗蒙古都统,让弘昐出宫建府,她就不会认为她和弘晖已经走到了末路,不会再事事盯着素素和她的孩子们。
人总要舍不得死,才能学会留余地,学会畏惧。
她舍不得乌拉那拉家的前途,舍不得荣华富贵,她就绝不再敢拿自己去碰素素和弘昐他们。与素素比,她自认是精美的玉器,与素素和普通旗人出身的李家比,当然是乌拉那拉家更碰不起。
素素不在意的,偏偏是她在意的。
所以她自认贵重的东西,素素不当一回事。素素能舍,她不能舍。
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周全此事。将原本胶着在一起不死不休的局面给分开。争得一息时间,容他再做安排。
也免得让那群小人在一旁伺机做乱。
四爷盘算着等这次老九回来就再给他找个差事,就像这次送嫁一样,既能占着他的空闲,又无碍大局。
这让他想起当年封贝勒前夕,他足有两年都在忙着盖房子。
想想看这差事真是与国与民无益,跟朝政也是半份干系都没有。可先帝就是用这一招牵了他两年的鼻子,他却一直没想明白,还兴头头的忙个不停。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当时先帝大概就是盘算着大封诸子,却又不愿意封一堆郡王出来,怕他闻到风声四下蹦哒,这才白白使唤了他两年。
先帝的意思很明白:一边待着去,别碍事。
他现在是想这么对京里那群兄弟的。最好能把他们都给隔开,别私下串联,也别来碍朕的事。
用过夜宵,四爷拿着卷书打算读两章就歇息了,结果苏培盛匆匆进来,捧着一个匣子道:“万岁,八百里加急。”
四爷翻身坐起,打开一看是留在京里的十三爷递上来的。
上面写道:臣弟叩请圣安,八月初十辰时许,贵妃于圆明园产下六阿哥弘昫,母子均安。
四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苏培盛就见万岁面上这笑越来越大。
“五斤一两,五斤一两,好!”四爷忍不住拍案叫好!
苏培盛猜到了一点,可万岁不说他也不敢接话,这恭喜贺喜的话就憋在嗓子口吐不出来,可憋死他了!
四爷放下信就立刻写了回信,须臾便发了回去。
八月十六日,圣驾回銮。
京城,五爷府。九爷去了一趟塞外,晒得像个黑猴子般,他是特意来给自己五哥说侄女他亲自送的,公主府他也是亲自进去遛了一圈,里头侍候的人也都亲自敲打过了,还给住在旁边的端静姑姑,他们的姐姐恪静公主打了声招呼,让她记着照顾着她侄女。
九爷还特意带回了五爷这个便宜女婿纳穆塞的礼物,好几大车让他这么拖回来真是辛苦死了。
五爷笑着听九爷说完,还特意请他喝了顿酒才把这个好弟弟送走。然后让人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到侧福晋刘佳氏那里去,然后他转头去了瓜尔佳氏的院子里。
瓜尔佳氏见他一身酒气的进来,忙笑盈盈的侍候他更衣洗漱,再捧来解酒茶服侍他喝下。
“九爷走了?”她拿着一柄团扇轻轻给他扇着。
五爷嗯了声,闭目养神。
瓜尔佳氏轻声夸了句:“爷与九爷真是兄弟情深,最难得的是爷心胸宽广,换成别人只怕早要气死了。”
五爷闭着眼睛笑了下。他很清楚这京里不少人都以为在老九封了贝子之后,他们兄弟俩就要反目了。就连坐在金銮殿上那位只怕也是这么想的,才封了老九,把他晾在这里。
就如同十五、十六两兄弟一样,懂事的十五落空了,倒把有些冲动的十六封成了安郡王。宗室封爵有时就这么回事,聪明能干的反倒一路坎坷,酒囊饭袋的却能得封高位。
不过他要是当着老九的面说他是酒囊饭袋,这小子非跟他急不可。
像老九或十六这样的,平素不谨,脑子又不够机灵,小辫子满头都是,皇上平时放过了是皇上大度,想斥责了什么时候都方便。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他真的跟老三似的去抱皇上大腿,皇上也不会痛快的封他。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个机会给老九。
皇上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老九,这才老九一往上贴,皇上很快就赏了他贝子下来。
而且同母的兄弟之中,皇上不可能两个都封,最有可能的就是封一个,压一个。这样再好的两兄弟都有可能会离心。皇上的龙座才能坐得安稳。
而他本意就不想做出番大事业来。上头是自己阿玛时尚且如此,换成兄弟了当然就更不会出头了。
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到哪儿都有他的一碗饭,不管他进或退都是个太平日子。既然这样何不保全老九呢?他那个脾气,有个爵位护着才安稳。
他自己盘算着,谁都没说,连老九那里都没打招呼。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意外的倒是老九似乎以为对不起他这个哥哥,现在比以前待他还要更亲热。
五爷想着想着就发起了笑。
瓜尔佳氏见他笑了便也笑起来,问:“爷有什么好事,也说给我乐乐?”
五爷拿过她手里的扇子瞧,道:“这就是圆明园贵妃赏的?”
瓜尔佳氏道:“可不?就是上次去请安时得的。”
五爷拿着扇了扇,道:“贵妃那里可好?”
瓜尔佳氏迟疑道:“我没见着贵妃的面儿,听说是这一胎一直怀得不安稳。那孩子看着倒是不算大,不过贵妃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能生的有些艰难吧。”
说着她倒好奇那个宫里的年庶妃,听说年庶妃厉害着呢。贵妃当时怀着孩子都被她给冲撞了,结果年庶妃被皇上翻了牌子,还接到了养心殿去,贵妃在永寿宫连夜叫的太医。后来皇上要南巡,贵妃求着皇上避到了圆明园里。
现在宫里连皇后都被这年庶妃挤兑得没处站了,今年的选秀倒是她管了大半的事。
她把这个给五爷说,五爷也被她勾起了兴致,坐起来道:“外头真的这么说?”